今年的生日依舊在工作中度過,已經是第幾年了呢?好像越來越年長後,對這樣的日子並無特別期待,以前還曾經覺得生日在暑假、以及會因為沒有收到誰的祝福而失望,如今心態逐漸轉變為只是歲月流轉的其中一天。話雖如此,當天活動檢討會結束,大夥端出蛋糕,被著實惦記在心上不免還是感到十分溫暖,後來也和男友去做了自己的蛋糕,與家人一起享用,回想起近期的生活感悟,其實是非常滿足的28歲夏季。
田野快步入尾聲,過往拍片時因為人力、經費、題材的限制,幾乎都是單打獨鬥、埋頭苦幹,這次在形式上有了新的嘗試,並找朋友支援攝影,因而獲得不少提醒,創作時有人可以和你討論是一件幸福且珍貴的事。
我發現自己在問到受訪者創傷經驗時,雖然給予對方充分的表達自由,但其實我根本沒有準備好要接下她的情緒,無助的我總是試圖轉移話題,想讓對方盡早脫離不開心的狀態,可是這樣做並不妥當。後來Ella建議我可以想像自己是她,當下會有什麼感受,就可以延伸提問或表達關心,倘若仍無法體會,可以詢問更多的細節,協助自己進入情境。有個諷刺的插曲是,拍攝地有一處是社區堆放垃圾的角落,覺得會破壞畫面美感的我,總想著要移走它們,但那次幫我擔任攝影的Ella卻說她很想拍,因為相當符合受訪者陳述的內容,我認為這是有認真感受對方才能聯想到的畫面。
後來與男友分享,他也發現我在同理這塊還有很大的努力空間,我經常給予的回應都是直接提供一個解決方式,但也許他只是想要訴說當下的感覺,並不需要我特別做什麼。隨後我立刻又聯想到一個例子,當天我問受訪者關於職稱的問題,對方表示她並不在意,反而認為衣著更重要。對這樣的答案我感到十分困惑,因為能看到工作服的人並不多,而她補充那是一種對自身職業的認同感,職稱就算被正名,社會大眾的觀感也不一定能隨之改變。
還有另一個提醒是,多傾聽被攝者的經驗,不要把議題套用在對方身上。也許我是一名有做功課的紀錄者,可是我不應該把閱讀到的文獻拿來詢問對方,因為雙方理解程度不一,這樣她就只能從我給予的資訊去判斷,得到的回應也會是失衡、不準確的。總之,重點不在於影像技術,也不是訪綱有多麼社會學,而是如何拿著攝影機和對方建立關係。提到「關係」,那天參加營隊聽老師說,拍攝者和被攝者的關係在影像中是可以被看見的。當下覺得很有道理的我把這句話記在手機,但打完字才察覺,這不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嗎?甚至碩一紀錄片基礎有個語法作業就是關係,我也還記得我拍的內容。
順著說下來,這次生日去所上的夏令營當工作人員,雖然身軀疲憊(實在太熱啦),心靈卻異常富足,覺得對一個休學兩年的人是很適切的暖身。今年主題是重返大崎(南藝附近的社區),起初大家先一起看第一屆學姐拍攝的1997年大崎影片,才知道原來蓋一間學校會給地方帶來多大的轉變,又有誰被犧牲在這樣的高等教育體制之下,例如被迫遷的居民。接著看2007年學長姐拍的大崎,有忙於農事的長輩、有學生進駐的社造痕跡。學員看完後也紛紛提出很棒的問題,像是那些農產就可以代表大崎嗎?大崎與其他村落的差異?除此之外,村民阿琴也有參與放映,映後她說了一句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話:「對你們來說那或許只是影片,但對我來說那是我的人生。」無論是20年前或10年前的紀錄片,裡頭出現的人物都已陸續離世,阿琴雖然是從印尼來台的新住民,卻一直很想要和大家一起在大崎做點什麼,如今也擔任社區幹事。
之後阿琴幫忙導覽大崎,學員除了體會地方風情,也必須挖掘感興趣的題材,發想如何用影像描繪感受到的大崎,並在隔天早上拍攝、下午剪輯、晚上放映這樣馬不停蹄的節奏下,與大崎建立關係,最終產出講述普渡、地方信仰、柑仔店、社造、阿琴五支紀錄片。露天放映時,瞥見村民們互相討論影片的模樣,我笑得很開心,似乎再次感受到,前兩年在廟埕放映塭仔邊的心情,影像美學是其次,引起的共鳴與連結是更為難得且重要的。
放映結束大家聚在阿琴的店交換整天泡在田野的心得,有學員分享這樣迅速進入田野讓她感到暴力與不舒服,老師提出主流媒體涉入現場的節奏讓大家反思,並介紹歷史影像也可以是一種進到田野的方法,以及重返某種程度上幫忙修復了南藝與大崎村之間的關係。我發現大家雖然會受到所學背景影響,卻富有彈性能從田野覺察與蛻變,例如社會系的學員說,她過往總是會以批判結構的觀點出發,可是在這裡她學習到信任。更有學員說,在這裡遇見各式各樣的人,是一個很有包容力的地方。我也認為這種互相撞擊的過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,更是南藝的魅力所在。雖然覺得自己念紀錄所後反而時常帶有批判的眼光,需要多學習溫柔以對,應該說要找出是什麼地方讓你的感受產生歧異,而不是直接否定,這樣對事態發展沒有幫助。
還有個好笑的插曲是,側拍時我始終找不到其中一組的蹤跡,直到聽見三合院傳出阿嬤宏亮的聲音,我便猜測是學員在訪談,但當我步入門庭,發現阿嬤只是在跟鄰居開槓,還熱情地招呼我來坐啦。老實說,在南藝待了四年的我,最遠也只走到阿琴吃飯,如果不是來營隊工作,我根本不曉得芒果園在哪邊,能在畢業前有這樣好好的、慢慢的走在大崎的街道上真是太好了。
營隊結束後,我拖著40分的氣力參加期待已久的廢死工作坊,也意外開啟我嶄新的體驗。講師先讓參與者用身體的位置為當下的心情和狀態評分,接下來再請你和周圍指數差不多的人組成小組交換參加動機。隨後進階版則是請大家表演在展覽中印象最深刻的作品,並用身體去展演作品想說的話、揣摩創作者當時的心境。
我表演了德榮大哥的畫作,那是一幅擁有豐富色彩的佛像,附有字跡工整的心經。演繹中的我,希望神明能保佑獄外的家人平安健康,有空寫信就好,不用大費周遭來接見。台詞靈感源自於他寫給我的信。接著講師邀請大家進到1.368坪的舍房帆布上再次表演給所有參加者看,印象深刻的演出是,有一個人趴著、眼睛幾乎要貼近地板的寫字,我才意識到,啊我剛剛想得太美好了,甚至以為收容人在作畫的過程中會有畫架等輔具,完全就是用我日常的思維在建構那個世界,沒有摻入現實的情況,2坪不到的舍房空間,還必須平分給室友,怎麼可能是如此舒適的創作環境呢?
另外談談展覽給我的感覺,我覺得很棒的一點是,它以同學為出發點,收容人終於不再是一個被書寫的角色,他可以用作品表達和紀錄當下的心情和狀態,說不定還能從作品中察覺自己的變化。過去參觀矯正教育館、台東藝文館也都有展示收容人的作品,可是那空間給我的氛圍是,獄方在展示施行教化的成果,缺少收容人的主體性。
總之,挺喜歡這次工作坊的形式,靠近議題有很多途徑呢。透過身體詮釋展覽內容,不僅可以發現自己忽略的視角,更用肢體體會到空間的侷限,也不用害怕詞不達意的問題。落落長紀錄下近期心跳加速的時刻,願接下來的日子也能持續對身邊的人事物感到怦然心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