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3月26日 星期一

田野筆記:社區裡的化學變化

最近大概一週做一次訪談,今天一起聊天的對象是三伯,同時也是汙染自救會的會長。訪談前做功課的時候,發現一年前的今天我也正在採訪他,儘管已經70歲,他依舊回答得十分有條理,連年份都很精確,今年詢問了官司進度、整治現狀和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,以及一些家族史,得知了祖祖祖、祖祖的名字,這部分聽得最津津有味。

而今天在訪談的過程中,一直聽見附近鄰居在大聲咆哮台灣媒體,結束經過那戶人家的時候,對方請我留步:「不要只聽一面之詞、要多查證」、「假議題」、「浪費我們納稅人民的錢」,三伯見狀請我不要理她們趕緊回家,我也就簡單點頭致意,不過離開時,卻聽到對方跟三伯說:「你心虛了吧,心虛了吧!」心裡覺得對多年來一直為地方付出的阿伯感到很不好意思。回家的路上,對方又追上來,問我是哪間學校,並再三囑咐我不要偏袒哪方、一定要公正客觀。

當她們追問我是哪家媒體時,我拿了學生這個身分作為擋箭牌,並宣稱自己在拍家族史,我覺得自己其實要更勇敢一些,也應該好好聽她女兒說完,可以更知道這社區另一個聲音。也許她們出於過去不愉快的經驗想要發洩又或者是善意提醒,只是當下我似乎有些被這情況嚇到了,無法好好與她們溝通說,我覺得即便是新聞也有它的觀點,是沒有客觀這回事的,但是關於資料的蒐集與佐證,這部分無論是報導者還是紀錄片工作者都是要多下功夫的。

回家跟媽媽分享這段經驗時,她也請我不要理會陌生人說的話。但如果是要拍紀錄片的人,應該要多聽陌生人說話吧,以及要把心臟練大顆一點,不是只有傾聽,還要回應。

2018年3月19日 星期一

一如往常的早晨與突如其來的噩耗















周末的時候,阿嬤血壓低到60,一直睡覺,媽媽著急得叫爸爸打給二伯,要兄弟倆商量一下是不是該把阿嬤送到醫院去,原本還用手機看著日劇的我,有點被性急的媽媽嚇到了,但也不知道如何反應,跟著爸爸一起去阿嬤家,一路上,顯得有些沉默與不安,到的時候,看到她一如往常的坐在那張藤椅上,且血壓稍微恢復到90,才有些放下心來。

阿嬤帶我去公園拍攝的那天晚上,她從椅子滑落摔倒,醫生開的消炎止痛藥讓她毫無胃口,原本血壓就低的她,顯得更加危險了,聽她說,曾經在去菜市場和鄰居朋友聊天的時候,聊一聊就昏睡了,嚇得大家趕緊呼朋引伴來幫忙。我上網查了一些跟低血壓有關的症狀,才知道原來平常阿嬤不時就會閉上眼睛、睡著,都是因為血壓太低的關係,但升壓劑其實也沒有效用,只能靠飲食慢慢改善,於是最近最常見的問候都是:「你賣甲啥?」從牛肉湯、粿仔條、碗粿到粉圓,雖然好吃,但就沒胃口,她說血壓低得讓她睜不開雙眼。

在阿嬤去睡午覺的時候,一邊看了是枝裕和的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,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比較喜歡宛如走路的速度。過一會,堂哥、堂嫂、阿伯、伯母,還有隔壁的尾嬸婆、阿叔都來探望阿嬤,我則拿著攝影機到四叔公的家,跟他問一些舊相簿與文獻的故事,很開心他可以知道我是誰,約好下次要洗舊照片給他看。

最近還想紀錄的一個感覺是身體/家人,當身體無法自理的時候(無論小時候或是年邁的時候),家人成為你輔助的依靠,彼此的親密關係是會轉變的,不過現在我還無法說得很清楚。

今天跟ㄩㄑ聊聊近況、交換了一些經驗,很像一下在宿舍迷惘的那個晚上,佩服他可以將進研究所的初衷記得如此清晰,也一步步地前進。我其實好像也在聊天的過程中,整理出一些想法,希望在田野的現場不是只有自己單方面的獲得,以前想跟被攝者當朋友,但ㄩㄑ說朋友也不是這麼好當的(真有道理XD)。還有自己也一邊在尋找答案,我知道這些歷史重要,為什麼要這麼做,也有初步的動機,但做了之後可以怎麼樣,以及其他人又是怎麼看待這些回憶,這些都是我應該再深入思考的問題。(果然要一邊看書一邊做文獻回顧,而我只是一邊追劇......)

回家後久違地洗了車,吃飽飯後和爸媽去公園散步,七點多天還有點藍藍的,路燈很亮,運動的人還不少,這學期我只修了兩門課,擁有了許多空閒時間,想說要讓自己多去拍片,殊不知開始過著寒假一般的生活,不過沒變的是一到下學期就會陷入無限的製作焦慮,片拍不出來想休學,不敢亂參加活動,到底去年還能修12學分的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呢,其實不太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話,我覺得還是好好努力比較踏實......。

2018年3月16日 星期五

田野筆記:汙染以外的歷史記憶

今天去訪談四叔公(阿公的弟弟),其實過去我們並沒有太多的接觸,只有聽說他中風後行動不方便的消息,最近一次看到他,是在前幾年阿公後事的時候,他杵著拐杖到家裡來關心。

四叔公16歲時就考進安順廠,剛開始一個月的薪水只有28元,中間歷經固鹼、鹽水等不同的工作內容,一直待到關廠退休。比較印象深刻的是,他提到228的時候,有許多大學生來工廠找國民政府的長官(當然他們老早就躲起來了),有些臨時工和掃地工幫忙掩護,後來因此升職成了正式員工。然後在白色恐怖的年代,當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,還會有抓耙子在一旁偷聽大家在談論什麼內容,廠內也有些共產黨的課長級以上長官被槍決,最吃驚的是,聽到三伯年輕時因為看了禁書蹲了幾年苦牢,從未聽他聊過這段歷史,不過我想除了他,台灣還有更多未曾曝光的白色恐怖的受難者吧(包含了他們的親友)。

另外他擔任工會幹事時,協助查清了兩件貪汙案,長官為了獎勵,詢問他有什麼要求,由於他已經最高職等,他就說讓哥哥(我阿公)升等,兩人互相照顧。四公說,阿公是個有事都藏在心裡、比較文靜的人(好像我爸爸)。

我在四公的老相簿裡,看見年輕的他與四嬸婆,還有用毛筆寫的畢業證書、退伍證明書、申請書、調職書,甚至有他替阿祖寫的陳情書,猜想與土地徵收相關。四公說家裡有好幾甲地都被徵收去當工廠用地,阿祖就曾經被政府抓去,直到答應賣地為止,而補償只有一點點,有跟沒有一樣。

當我看見那些珍貴文獻時,有些感動自己能與他們相遇,我彷彿對那個年代的歷史又靠近了一些(因為只有口述還是很模糊的),我知道這是個被汙染的社區,但除此之外,它有歷史、有記憶,不是只有汙染而已。最後我問四公說,你現在對會社是什麼情感?他回答:「拆掉可惜,毋甘啦!」

2018年3月5日 星期一

核電影:想把船傳給下一代

日本人在歷史上體驗了第二次大規模核災,但這次並不是有誰把炸彈丟下來,我們自己蓋起了核電廠,用自己的雙手犯下過失,損毀了我們自己的國土,破壞了我們自己的生活。

我們在身為被害者的同時也是加害者。這句話具有這個意含。在核子這個壓倒性的力量之前,我們每個人都是被害者,也是加害者。因為我們無法遏止敵方使用這種力量進行攻擊,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是加害者。 -村上春樹

周末的晚上在午營度過,看了歿日之日與福島漁民物語,原來311地震一晃眼已經邁入7周年,大學的時候參加過兩次反核遊行,回台南後也上街過一次,不過這次會去看主要還是受到影片的手法和內容吸引,但卻在綠盟的映後座談下增長了不少知識。

歿日之日從核武的角度切入,一名孫女發現自己的爺爺在廣島原子彈爆炸時期於醫院服務,但由於爺爺已經離世,她拿著以前的錄像詢問奶奶、也問當年在醫院服務的護士、醫師。故事的主角是爺爺的同事,一位九十幾歲的老醫生,每月行程滿檔,只為了到處宣講體內輻射曝曬的重要性。另一位主角是年邁的奶奶,到小學和小朋友討論核能議題,行動不便的她,種了許多魚腥草,為的是想提供給福島核災的居民。不過映後綠盟補充,他們在日本是屬於少數派(嘆)。

另一部福島漁民物語,是因為在臉書看了胡慕情寫的導演專訪所以入坑XD,覺得重視紀錄片倫理的導演,拍的片子一定相當誠懇。影片除了描繪新地町的漁夫們每年的情況(從只能撈海中殘骸到試補),還紀錄下當地祈求平安豐收的祭典安波祭(重要的民族誌)。裡頭的漁民說,補償不一定會快樂,因為已經失去慾望、失去生活的意義。讓我印象最深刻還是那場地下水分流計畫說明會,東京電力公司想藉由興建冰牆,阻止地下水流入廠區(映後綠盟補充,此計畫不但成本高且成效也不彰),不過最關鍵的部分還是因為水槽滿載,所以在與漁民協調是否同意將低輻射濃度的汙水排放到海洋,這爭議至今尚未解決,而我腦中卻只迴盪著漁民說的:「想把船傳給下一代。」

*綠盟和午營老闆的延伸書單《犧牲的體系:福島‧沖繩》、《黑道與核電:福島第一核電廠潛入記》、《西方文明的崩潰:氣候變遷,人類會有怎樣的未來?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