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2月21日 星期二

如果生活的痕跡消失了

人都還沒走進去,外頭熱情的阿嬤就跟我說東西都賣完了,果不其然看到阿蓮姐已經收攤在吃午餐,隔壁的素食攤則忙著打掃撤櫃,因為今天是水交社市場營業的最後一天。每家攤商的梁柱都被貼上一紙拆遷公告,想起阿蓮姐說,政府若拿出怪手對付老百姓,她可以扛瓦斯桶抵抗他,雖然是玩笑話,卻也聽得讓人心酸與不捨。

水交社市場的爭議已經好幾十年,因為安置補償的問題始終沒有談攏,攤商組織自救會與政府打官司,而這些居民平時忙於生計,自然也沒有多餘的經費聘請律師,所以最終以敗訴收場,上次來採訪阿蓮姐時,也遇到老顧客關心新的落腳處,她直說因為沒時間還沒找到。


之後聽到另一頭有小朋友的嘻笑聲便走過去瞧瞧,原來是肉攤老闆帶著兩個還在就讀國小的兒子來幫忙收拾,老闆一邊清理,一邊跟我說,他是第二代,還沒出生時,父親就在這邊做生意了,不久後他的父親也來到現場,騎著檔車載些貨物回家,那時老闆忙著拆除冰箱的管線,他兒子則幫爸爸接應工具,我拍下了三代同堂的畫面,他們的人生故事都會繼續,但與這個市場的交集卻只能永遠停留在此刻了。

途中還有個可愛的插曲,肉攤兄弟在市場裡來回奔跑,相互較勁大笑著,直到兩人都滿頭大汗,喘息的時候,哥哥指著某個角落說,他以前都在那邊堆沙堡,現在都長草了。待老闆收拾完畢,一家人連同這些年的心血上了貨車後駛離,兩個小鬼還頻頻回頭向我揮手,好溫暖!(另一個喜歡他們的原因是,哥哥問說:大姊姊你是國中還是高中?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哈!)

後來看見水果攤阿嬤推著推車進來,我便坐下陪她一起整理,她說東西好像都用不到了,但也捨不得丟,於是最後我得到了一支體溫計、一把扇子、一個鑰匙包,她還問我要不要撲克牌,說是之前空閒時和肉攤兒子一起玩撿紅點留下的,我則笑笑說剛剛應該要先來玩一局的。

這個下午,我還遇見了過去曾在這裡擺攤前來拍照留念的大家庭,裡頭的阿嬤興奮地拉著我的手,告訴我她在這邊賣衣服賣了50年,看得出來她很開心還能跟她的孩子回到這裡。

上次看電影《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》,由於男主角罹患癌症,生命剩下最後一天,惡魔告訴男主角,選擇讓這個世界一樣東西消失,我便可以讓你多活一天。第一樣消失的東西是電話,於是男女主角成了陌生人,因為他們是經由一通打錯的電話相識的。第二樣是電影,男主角和他最好的朋友也成了陌生人,因為他們是因為電影開始對話的。第三樣就不暴雷了(雖然已經說了不少)。

今天水交社市場這個空間消失了,那些攤商、顧客們的生活痕跡也只能留在各自的海馬迴裡,無法再像阿嬤一樣,帶著下一代來這邊告訴他曾經有多熱鬧,當然不至於因為少了這個話題情感出現裂痕,只是我們總是希望可以和重要的人分享一些內心珍貴的回憶。然後還得到一個結論,無論之前做的訪談或是今天才遇到的老闆,都聽得出來他們對政府的失望與無力,水交社的阿蓮姐與南鐵的蔡大姐口徑一致:「政府只會坐在辦公室,沒有實際的經驗去看人民如何討生活、真正需要什麼。」如果能與電影中的惡魔交易,多麼希望這個空間消失後,可以換來一個懂得體恤民眾的政府,但其實這本來就是統治者的責任,不應該是犧牲人民權益才能換來的啊,可能要直接希望這個政府消失,變成無政府狀態比較實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