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2月25日 星期日

田野筆記:如果身體全部開放了















如果塭仔邊是屬於我、爸爸、阿嬤三人的關係探索,那接下來想拍的片就是更往外一層:家族、甚至社區的。

一大清早怕坐著睡著,便騎著腳踏車在阿嬤家附近閒晃,先是遇到尾婆邀我進屋坐坐,但進門後我嘴巴就沒停過(福義軒蛋捲、波羅蜜餅乾、鳳梨酥、番茄,一直被餵食,她說這樣才會親,果然吃東西就是交陪、培養感情)。尾婆的先生是阿公的堂兄弟,他們都在會社(安順廠)工作過,自從上次跟隨阿嬤來串門子後才比較認識對方,而今天是第一次單獨聊天,但我很喜歡她,性格開朗、國台語都會通(對台語依舊不太輪轉的我宛如救星),自從先生過世後,她便一個人住,周末或有周間有空時兒孫們會回來一起吃飯,尾婆指著樓上的孩子們說,現在的人都只吃一餐(早午餐),我笑說我平常也是啦。隨口問問過年去哪裡玩、有沒有自己炊粿,話一出才驚覺自己問錯問題(真的是很白目),好在尾婆也是很大辣辣地說還沒滿一年,後來聽到賣菜的廣播聲,我們便一起出門去看今天有什麼新菜色,她中過風,所以攙扶著我走下階梯,雖然沒有滿意的菜,但我因此到了田野第二站──巷口的柑仔店。

店前面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客在開槓,有兩位是去法院訴訟時遊覽車上見過的阿嬤,她們也還記得我,很開心!其中一位冬菜阿嬤要稱呼我阿祖為姑婆,總之也是親戚關係,陪她走回家時被邀請進屋坐坐,我也真的進去了(邀請到底是一種禮貌還是熱情呢?),獲得一顆橘子(此刻覺得自己就像旅蛙)。冬菜阿嬤喜歡唱歌,每周三、六的晚上都會到老人會活動中心去消遣一下,她說自己並不識字,不過歌詞都被在腦袋裡,旋律一下就知道是哪條歌,還去拿皮包內的手寫歌單給我看,太可愛了!也讓我想起因為愛唱歌而去念國小補校的外婆。而今天一聊之下,才發現冬菜阿嬤以前也在會社工作,擔任曬鹽場的鹽工,她說很辛苦、擔子很重。聊天過程中她一直提到,現在老了,平常也沒在做些什麼,就是串門子、看電視、吃飯、睡覺,而現在因為手的問題蚵仔也沒辦法剖了,我回答說,年輕時這麼辛苦,現在該好好清幽享受一下了。只是他們究竟享受到了什麼呢?

牽腳踏車的時候,經過坐在門口庭的尾嬸婆,再度被邀請坐下聊天,獲得一顆芭樂,尾嬸婆有嚴重的重聽,加上我的聲音跟貓一樣小聲(我盡力了QQ),但還是喜歡她的親切,以及叫我阿婷的時候,她說她剛因為骨刺手術完,三個月內被禁止騎機車。想起去年夏天我還被她載過呢,一個年過八十的阿嬤,騎著金旺,我們一起去寮仔欽蚵仔。

飯後時間,和爸爸問完了大致上的族譜,阿祖有五個孩子,如今剩四叔公還健在,早上聽冬菜阿嬤說,四叔公以前擔任老人會會長時,很會唱《春夏秋冬》,雖然現在已經中風、行動不如從前方便,但希望日後能找個機會來拜訪他,印象中他的太太四嬸婆很親切,雖然現在已經無法下床了。爸爸這輩的堂兄弟總共有19位,林家真是個超級大家庭,這點我是在阿公的喪禮才體會到,那時見到了許多不曾蒙面的親戚,但也可能是大學四年在台北念書的我,回去的次數寥寥無幾吧。老爸排名第9,所以常聽到人叫他九叔,手寫完族譜有個優點就是,遇到親戚時可以很確定要叫對方阿伯還是阿叔了,不會誤把人叫老。

下午阿嬤洗完澡後,主動說要帶我去公園拍照,想的沒有錯,果然是社區裡一個奇怪的愛心造景,之前經過的時候就充滿疑惑了,不明白這設施在這邊的意義啊,不過因為是跟著阿嬤去走春,去哪裡也不是那麼重要了。經過菜市場時,阿嬤遇到老朋友,兩人在路邊互相推銷自己的孫子,細數對方的優點和年紀,想起之前農武的阿達來大崎說唱時,說到大家在鄉村談論的話題經常是孩子、結婚、薪水阿,沒錯,很單純的!我今天也見識到了XD雖然是過年時大家討厭的話題首選,但今天聽他們的討論時,覺得是一幅豪溫馨的畫面啊(可能因為我不是被推銷的當事人啦,真是對不起堂哥惹)。走春第二站是活動中心旁邊的公園,一路上都很擔心阿嬤走到這會太吃力,想要攙扶她上階梯坐在長椅上,但她說怕跌倒,於是我們一起坐在路旁的花圃上,此時阿嬤突然哼起了幾首日本歌,她還自己翻譯給我聽,歌詞意思大概是:大隻牛、小隻牛,日頭落山,我們回家了。真是太逗啦!回家路上,阿嬤遇到另一位老朋友,開口問說:你是XXX嗎?結果對方也因為視力不好,看不太見。因為阿嬤看不太到、行動不便,加上臉上皮膚因為標靶藥物副作用的黑色素沉澱,所以其實她並不常出門,所以我還滿開心今天下午可以一起去哪裡走走的,即便是像公園這樣日常的場所,也都是珍貴且溫暖的時光。

最後一站是鹿耳社區的運鹽小火車,可惜找不到過去的鐵支路,只有幾年前社造的痕跡,去了以前的鹽工宿舍,爸爸說很久沒來了,我問他以前會不會追火車,他回答不會阿,的確我現在也不會,原諒女兒問了白痴問題。今天時常聽到阿嬤們在講述自己老了,無法自在地控制自己的身體,我在阿嬤的行動中也可以感覺到這樣的情況。我在想,靈魂依舊年輕,但被禁錮在一個逐漸老去的身軀裡,是怎樣無能為力的感受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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